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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红霞:貌离而神合——谈子夏与荀子思想

2015-12-12 01:12| 发布者: xoji964qxd| 查看: 2469| 评论: 0|来自: 作者赐稿

摘要: 貌离而神合谈子夏与荀子思想 王红霞 (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)   摘要:荀子批评子夏氏之儒为贱儒,实际侧重在言行方面攻击,而不涉及义理。将荀子思想与子夏进行比较发现,子夏与荀子皆强调学习 ...

貌离而神合——谈子夏与荀子思想


王红霞


(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)


  摘要:荀子批评子夏氏之儒为贱儒,实际侧重在言行方面攻击,而不涉及义理。将荀子思想与子夏进行比较发现,子夏与荀子皆强调学习的重要性,是“由学以致圣”的思想路径;二人皆强调儒家经典的学习,且都有传经之功;二人均强调修身以礼入手,重视外在规范对于人的作用,而不是从“心”入手;二人皆注重治国理政,儒者参与政治,以便安国保民。所不同者,荀子论证更加细密深刻,义理表达更加显豁。由此可见,荀子骂子夏之学为“贱儒”,实则与其学术多有相通之处,可谓“貌离而神合”。然而,不能据此证明子夏与荀子有师承关系。跳出师承思维,而是逆向思考,笔者认为这恰恰说明子夏思想与孔子思想更为切近。孟子曾称子夏“有圣人之一体”,而荀子对孔子推崇备至,又与子夏思想相通。“儒分为八”中没有子夏之儒。或许因为八家各有扬弃和突破,而子夏更多的是继承。子夏对于孔子思想多是“照着讲”,很少“接着讲”,更没有“自己讲”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子夏思想更符合孔子原意。由此引发我们对道统说的进一步思考。


  关键词:子夏、荀子、孔子、子弓
  
  荀子在《非十二子》中对孔子高足子张、子夏、子游之学批评甚严,皆讥之为“贱儒”。“弟佗其冠,衶禫其辞,禹行而舜趋,是子张氏之贱儒也。正其衣冠,齐其颜色,嗛然而终日不言,是子夏氏之贱儒也。偷儒惮事,无廉耻而耆饮食,必曰君子固不用力,是子游氏之贱儒也。彼君子则不然。佚而不惰,劳而不僈,宗原应变,曲得其宜,如是,然后圣人也。”
  依照一般逻辑,荀子如此轻贱子张、子夏、子游等人,其思想必定与他们相差极大。然而,仔细离析相关史料发现并非如此简单。恰如郭沫若评论荀子:“骂人每不揭出别人的宗旨,而只是在枝节上作人身攻击。”[ 郭沫若:《十批判书·儒家八派的批判》,东方出版社,1996年版,第125页。]杨太辛先生对于荀子对儒学各派的批评有比较合理的解释:
  他(荀子)对思孟学派的批评,侧重在义理方面,面对儒学其他学派的批评,则侧重在言行方面:“弟佗其冠,衶禫其辞,禹行而舜趋,是子张氏之贱儒也。”“正其衣冠,齐其颜色,嗛然而终日不言,是子夏氏之贱儒也。”“偷儒惮事,无廉耻而耆饮食,必曰君子固不用力,是子游氏之贱儒也。”(《非十二子》)这里所说的子张氏、子夏氏、子游氏,不必是实指其人,而是指其后学。须知任何学派开创之初,未始没有精义胜义,而往往坏于徒具虚文而不知其义的末学附从。荀子对贱儒或俗儒的批评,其旨还在“壹统类”而重笃行。[ 杨太辛:《论荀子的学术批评》,《哲学研究》,1992年第10期。]
  陈来先生也明确提出“子张、子夏、子游都是孔门的高弟子,荀子却攻击他们的学派是贱儒,这显然是不公允的。然观其所用,这里的批评都未涉及子张、子夏、子游的思想,其所批评者都是这些学派的衣冠饮食等生活方式。这些批评与墨子对儒者的批评,颇能相合。”[ 陈来:《“儒”的自我理解——荀子说儒的意义》,《北京大学学报(哲学社会科学版)》,2007年第5期。]其中,荀子批评子张氏之儒是因为他们过于注重外衣冠;子夏氏之儒,是因为“(荀子)认为他们跟不上当时的形势,没有拿起辩论的武器。”批评子游氏之儒是因为他们贪图饮食,懦弱怕事。[ 同上。]
  虽然荀子思想与孔子高足并非扞格不入,然而,荀子与孔门弟子有着迥异的儒学路径则是不少人的看法。有学者提出:“荀子的抨击,并不符合子夏本人的情形,其批判的对象,实是子夏后学中承其流弊的某一派别。考之于《荀子》一书,在有关子夏本人出现的地方,荀子显然表现出了对子夏的好感……既然子夏之后学——子夏之贱儒——已面目全非,所以,他并不想使自己混同于这些人而以子夏之后学居之。”[ 高专诚:《孔子·孔子弟子》,山西人民出版社,1989年版,第302页。]本文想从子夏思想[ 关于子夏思想,请参看拙文:《子夏思想述析》,《孔子研究》,2008年第3期。]与荀子思想对比的角度,对早期儒家思想分野进行另一角度的理解。


  一、“为学”的功夫


  子夏以文学著称,在所有孔门弟子中,他关于为学的言论是最多的。在如何修身为君子方面,强调必须通过学习,以博学多识为手段,进而达到“道”的境界,“百工居肆以成其事,君子学以致其道。”(《论语·子张》)这个“学”不是狭隘地读书,而包含着个人修身立德之学。子夏曾说:“贤贤易色,事父母,能竭其力;事君,能致其身;与朋友交,言而有信。虽曰未学,吾必谓之学矣。”(《论语·学而》)这说明子夏所谓的学并非仅是书本的学习,着重的是躬行实践,包括对父母孝,对国君忠,对朋友信。子夏之学是“由学以致圣”的思想路径。朱熹指出:“仲尼之门,子夏以文学名,而其言如此,则知古之所谓学者,在本而不在末。故《学而》篇大抵皆在于务本。”[ 朱熹《论孟精义·论语精义》卷一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]
  《荀子》的第一篇也为《劝学》,充分地表明荀子对于学的重视。“木受绳则直,金就砺则利”,荀子此处用比喻的方式,说明学之于人的重要性。学习最切近的方法是“学莫便乎近其人”,这与子夏“君子学以致其道”意义相通。“荀子论述‘学’的角度,主要的不是和知识相关,而是和德性与生命密不可分。在荀子看来,学习过程就是生命不断塑造和提升的过程,或者一个道德生命成就的过程。”[ 王博:《论〈劝学篇〉在〈荀子〉及儒家中的意义》,《哲学研究》,2008年第5期。]这种将学习过程作为道德追求,而不是知识的学习,荀子也与子夏相类。
  子夏认为立下学习的志向就要每日修习,“日知其所亡,月无忘其所能,可谓好学也已矣”(《论语·子张》)。荀子也认为“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,则知明而行无过矣。”(《荀子·劝学》)二者可以相互发明。
  子夏曰:“博学而笃志,切问而近思,仁在其中矣。”(《论语·子张》)学习要有笃定之心,有坚定的志向。荀子《劝学》篇第一句为“子曰:学不可以已。”申明学习永不停止。而且,不管是聪明还是愚笨都要确立学习的信心。
  积土成山,风雨兴焉,积水成渊,蛟龙生焉;积善成德,而神明自得,圣心备焉。故不积硅步,无以致千里,不积小流,无以成江海,骐骥一跃,不能十步,驽马十驾,功在不舍。锲而舍之,朽木不折,锲而不舍,金石可镂。(《荀子·劝学》)
  此处用非常形象的比喻说明积少成多,坚持不懈的意义。知识是不断积累的,善德也是可以逐步培养的。学习关键不是资质的颖慧或驽钝。资质颖慧却弃而不学,将一事无成。资质驽钝,锲而不舍,金石都可以穿透,这是因为“功在不舍”。“学也者,固学一之也。”(《荀子·劝学》)
  “仕而优则学,学而优则仕”出自子夏之口。做了官要继续学习,学习优异则可以为官,学习还可以改变人的社会地位。对此,荀子也有所阐发:
   我欲贱而贵,愚而智,贫而富,可乎?曰:其唯学乎。彼学者,行之,曰士也;敦慕焉,君子也;知之,圣人也。上为圣人,下为士君子,孰禁我哉!乡也,混然涂之人也,俄而并乎尧、禹,岂不贱而贵矣哉!乡也,效门室之辨,混然曾不能决也,俄而原仁义,分是非,图回天下于掌上而辩黑白,岂不愚而知矣哉!乡也,胥靡之人,俄而治天下之大器举在此,岂不贫而富矣哉!(《荀子·儒效》)
  学习可以使低贱变为高贵,使愚笨变为睿智,使贫穷变为富贵。在确立学习之志后应当选择专一的目标。
  子夏好与贤己者处,孔子由此判断,在自己去世后,“商也日益”,因为“与善人居,如入芝兰之室,久而不闻其香,即与之化矣”(《孔子家语·六本》),与贤者处,可以学到很多有益的东西,自然越来越进步。荀子曰:“故君子居必择乡,游必就士,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。”(《荀子·劝学》)荀子也提倡慎于交友“取友善人,不可不慎,是德之基也。”(《荀子·大略》)同样是说明外部环境对人的影响,近“中正”可以防邪辟。
  在子夏看来,达到安国保民也之治必须通过学习,且圣贤之人也是问学必有师。
  鲁哀公问子夏曰:“必学而后可以安国保民乎?”子夏曰:“不学而能安国保民者,未尝闻也。”哀公曰:“然则五帝有师乎?”子夏曰:“有。臣闻黄帝学乎大真,颛顼学乎绿图,帝喾学乎赤松子,尧学乎尹寿,舜学乎务成跗,禹学乎西王国,汤学乎威子伯,文王学乎铰时子斯,武王学乎郭叔,周公学乎太公,仲尼学乎老聃。此十一圣人,未遭此师,则功业不着乎天下,名号不传乎千世。”诗曰:“不愆不忘,率由旧章。”此之谓也。夫不学不明古道,而能安国者,未之有也。(《新序·杂事》)
  荀子也同样认为圣贤不是天生具有的秉性,而是通过学习而成就的。
  舜曰:“维予从欲而治。”故礼之生,为贤人以下至庶民也,非为成圣也;然而亦所以成圣也,不学不成:尧学于居畴,舜学于务成昭,禹学于西王国。(《荀子·大略》)
  而且在荀子看来,只要肯努力,“涂之人可以为禹”(《荀子·性恶》),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尧舜禹汤那样的圣贤之人。
  与儒家学派内注重内省功夫不同的是,子夏与荀子均注重君子外在为学,且在为学的目的、方法、态度等方面都相当一致。较之子夏,荀子对为学进行了更全面的讨论,论证更加生动、细致、深刻。荀子把为学与人性本身的缺陷和不足结合起来,“性恶代表着人的生命中存在着跟不上的缺陷,因此需要转化。而在化恶的过程中,学就构成了重要的枢纽。”[王博:《论〈劝学篇〉在〈荀子〉及儒家中的意义》,《哲学研究》,2008年第5期。]


  二、传经之功


  子夏和荀子都注重为学,而为学的重要内容是儒家经典。因此,二人均对儒家经书用力颇勤,对经典的传承做出了重大贡献。孔子的诸弟子中,对于儒家经典的精研未有出子夏之右者,子夏对诸经的传习功劳最巨。学者以为六经“诸儒学者皆不传,无从考其家法,可考者,惟卜氏子夏。”[ 皮锡瑞:《经学历史》,北京,中华书局,1959年版,第48页。]荀子是继子夏之后,对儒家文献传习功劳最大者。
  宋人洪迈在《容斋随笔·续笔》“子夏经学”条,对子夏传经之学进行了高度概括:
  孔子弟子惟子夏于诸经独有书。虽传记杂言未可尽信,然要为与他人不同矣。于《易》则有传,于《诗》则有序。而《毛诗》之学,一云,子夏授高行子,四传而至小毛公;一云,子夏传曾申,五传而至大毛公。于《礼》则有《仪礼·丧服》一篇,马融、王肃诸儒多为之训说。于《春秋》,所云“不能赞一辞”,盖亦尝从事于斯矣。公羊高实受之于子夏,谷梁赤者,《风俗通》亦云子夏门人。于《论语》,则郑康成以为仲弓、子夏等所撰定也。后汉徐防上疏曰:“诗、书、礼、乐,定自孔子,发明章句,始于子夏。”斯其证云。
  洪迈之说虽未必尽信,然而,子夏对传承经学的贡献之大无可置疑。李学勤先生也对子夏传经予以肯定:“子夏在孔子身后,教经艺于西河,为魏文侯师,对六经的流传贡献甚大。即以现存子史记载而论,子夏问学孔子,或其本人论述,涉及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的,都有若干条。在经学历史上,子夏是非常重要的人物。”[ 李学勤:《<诗论>的体裁和作者》,《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》,上海,上海书店出版社,2002年版,第56页。]葛志毅也谈到:“当孔子既修六经之后,发明章句,传授经学,必得其人方可。考诸史籍,孔门诸子中,唯子夏学行最为近之。要之,子夏实以传授经学弘扬孔子之道。”[ 葛志毅、张惟明:《先秦两汉的制度与文化》,哈尔滨,黑龙江教育出版社,1998年版,第184页。]
  荀子熟谙六经,且称颂诸经的功用。《劝学》有曰:“故《书》者,政事之纪也;《诗》者,中声之所止也;《礼》者,法之大分,类之纲纪也。故学至乎《礼》而止矣,夫是之谓道德之极。《礼》之敬文也,《乐》之中和也,《诗》、《书》之博也,《春秋》之微也,在天地之间者毕矣。”荀子概要说明了各经的作用,并以天地间万事万物毕载于五经称颂之。《儒效》更是对各经的具体作用做了总结:“《诗》言是,其志也;《书》言是,其事也;《礼》言是,其行也;《乐》言是,其和也;《春秋》言是,其微也,故风之所以为不逐者,取是以节之也;《小雅》之所以为《小雅》者,取是而文之也;《大雅》之所以为《大雅》者,取是而光之也;《颂》之所以为至者,取是而通之也:天下之道毕是矣。”诗言志、书言事、礼言行、乐言和、春秋言微,并且认为天下之道尽在其中矣。
  据清人汪中的考证,汉初诸经,《毛诗》、《鲁诗》、《韩诗》、《左氏春秋》、《谷梁春秋》、大小戴《礼记》、《易》皆荀子所传,《韩诗外传》为荀学别传。在《荀卿子通论》中,汪中总结说:
  盖七十子之徒既没,汉诸儒未兴,中更战国暴秦之乱,六艺之传赖以不绝者,荀卿也。周公作之,孔子述之,荀卿子传之,其揆一也。……盖荀卿于诸经无不通,而古籍阙亡,其授受不可尽知也。[ 汪中:《荀卿子通论》,载王先谦《荀子集解·考证下》,中华书局,1988年版,第22页。]
  汪中考证诸经传衍过程不尽可从,其结论也不免过当。但确认荀卿为传经大师则不是没有道理的。汪中的考证得到了胡元仪、周予同等人的支持。[ 朱维铮编:《周予同经学论著选集(增订本)》,上海人民出版社,1996年版,第823页。]
  荀子经学传承于子夏的说法,史书也多有记载。唐杨士勋《春秋谷梁传注疏》云:“谷梁子名俶,字元始,受经于子夏,为经作传,以授荀卿,卿授齐人浮丘伯。”认定《春秋》学的传承中子夏与荀子的代际关系。[ 近人刘申叔援引《荀子》内容与《谷梁传》思想相较,肯定“谷梁子传荀子”的说法是可信的,参见刘申叔:《谷梁荀子相通考》。]“《毛诗》源于子夏,或云子夏传于曾子之子曾申,曾申传于魏人李克,李克传于子思弟子鲁人孟仲子,孟仲子传根牟子,根牟子传赵人荀子,荀子传鲁人毛亨,即大毛公。”[ 吴承仕:《经典释文序录疏证》,中华书局,1984年版,第87-88页。]顾实先生提出:
  (孔子)传其文学于子夏,传《易》商瞿。子夏传《诗》,五传而及荀子。商瞿传《易》,再传而及荀子。孔子作《春秋》,左丘明为作《传》,丘明又六传而及荀子。故荀子于学最深邃,于孔子之传最真。是以其书详于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。[ 顾实:《汉书艺文志讲疏·自序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7年版,第3页。]
  荀子在经典传承方面与子夏是否有传承关系,虽限于史料无法确知,然而,二人是先秦儒学传经贡献最大者,则是学界公认的。正如余英时先生所说:
  (荀子)全面传授儒家经典,为儒家的下一步发展奠定基础。在先秦儒学史上,儒家经典为孔子所手定,而其传授之功,见于文献可考者,则前归子夏,后归荀子,他们二人在传授儒家经典方面皆有卓越的表现。[ 余英时:《中国思想传统及其现代变迁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2004年版,第184页。]
  姜广辉先生明确认定荀子传经之学乃继承子夏:“子夏一派对传统文化,尤其是对原典的全面研习有很大贡献。后来的荀子除继承子弓一系外,也继承了子夏一系的学说,成为传经之儒,汉以后经学的发展,主要是这一派的推动。”[ 姜广辉:《郭店楚简与道统攸系——儒学传统重新诠释论纲》,《中国哲学》第二十一辑,辽宁教育出版社,2000年版,第15页。]从这个意义上说,二者是前后相继的“传经派”。经书自孔子删订后,赖子夏、荀子所传,才没有断绝,至汉代发扬光大。
  荀子经学思想与子夏不同之处在于,荀子对经书的意义阐释得更加透彻、晓畅。在推崇儒家经典,传习经学之时,也清醒得认识到经书的局限性:“《礼》、《乐》法而不说,《诗》、《书》故而不切,《春秋》约而不速。”(《荀子·劝学》)荀子一方面推崇儒家经典为“天下之道毕矣”,另一方面又反对以诵习经书为业。这看似矛盾实则相辅相成。荀子用意乃将所学的经书用于社会人生当中,而不仅仅是口头的诵习。这当然并非抹煞经书,而是礼义为本,诗书为末。有学者指出:
  礼与六经,亦为义与数的关系。综之,从数义之说中反映出,荀子固推崇六经,以为六经所载包天下万事,总圣人大道,但对于隆礼而言,诵习六经仅为末事,且欲明六经之义则不得其人不成。就是说,在修习儒学的数义关系上,礼固然重要,但尤以君子其人更为根本,因为君子明于礼义。[ 葛志毅:《荀子学辨》,《历史研究》,1996年第3期。]


  三、隆礼思想


  子夏从经典的研习中体会出礼的意义。有一次,孔子与子夏谈论《诗》:
  子夏问曰:“‘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素以为绚兮’何谓也?”子曰:“绘事后素。”曰:“礼后乎?”子曰:“起予者商也,始可与言《诗》已矣。”(《论语·八佾》)
  朱熹认为,子夏之语乃是“礼以忠信为质”[ 朱熹:《四书章句集注》,中华书局,]之意。忠信是“仁”之体现,即子夏以仁为质,以礼为饰。孔子弟子对礼的理解各有不同,“子贡是亦步亦趋地维护孔子,而子游则看重‘礼’的意义,子夏则认为‘礼’的仪节和意蕴同样重要。”[ 葛兆光:《中国思想史》第一卷,上海,复旦大学出版社,2001年版,第97页。]无疑,在孔门弟子中,子夏与子游均属重礼一系,他们不同于曾子偏重于内在德行,而是重视外在的礼仪规范对于人的陶铸作用。子游与子夏的不同在于,子夏不仅注重外在礼之“仪”,也注重内在礼之“义”,主张由礼入仁,由小的礼仪入手逐渐累积而达到君子的理想人格。
  公叔木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,问于子游。子游曰:“其大功乎?”狄仪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,问于子夏,子夏曰:“我未之前闻也。鲁人则为之齐衰。”狄仪行齐衰。今之齐衰,狄仪之问也。(《礼记·檀弓上》)
  公叔木有个同母异父的兄弟死了,分别咨询子游和子夏该服何种丧礼。子游和子夏都是懂礼的行家,是同门中的佼佼者。子游建议大功,子夏则认为应该服齐衰。汉代皆为同母异父的兄弟皆服齐衰,或说明世人认为子夏之说更可信,从而实行之;或说明子夏之说更符合古礼。总之,子夏对礼的认知要略胜子游一筹。
  子夏奉行“君子敬而无失,与人恭而有礼”(《论语·颜渊》)的处事原则。同门子贡评价子夏:“送迎必敬”(《大戴礼记·卫将军文子》),其义也是子夏在人际交往时,恭敬而符合礼。子夏晚年回到魏国,成为魏文侯的老师。魏文侯受其影响,也以礼待人,“贤人是礼,国人称仁。”[ 《史记·魏世家》。]
  荀子为学最重要的是隆礼。《荀子·修身》曰:“人无礼则不生,事无礼则不成,国家无礼则不宁。”人、事、国家,处处依礼而成。礼规范着人们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环节,人的衣食住行、言行举止都渗透着礼,“礼者、所以正身也”(《荀子·修身》)。礼可以调节君主和臣民上下关系,“礼者,人主之所以为群臣寸尺寻丈检式也,人伦尽矣”(《荀子·儒效》);礼可以保证军队的强大有力,“上不隆礼则兵弱,上不爱民则兵弱”(《荀子·富国》);礼可以保持社会等级有序,“礼者,贵贱有等,长幼有差,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。故天子袾裷衣冕,诸侯玄裷衣冕,大夫裨冕,士皮弁服。德必称位,位必称禄,禄必称用”(《荀子·富国》);礼还可以使得社会伦常上下和睦有序,“国家无礼不宁。君臣不得不尊,父子不得不亲,兄弟不得不顺,夫妇不得不欢。少者以长,老者以养。”(《荀子·大略》)礼是治国安邦的根本,“礼者,治辨之极也,强固之术也,威行之道也,功名之总也。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,不由所以陨社稷也”(《荀子·议兵》);以礼义治国,国家安定,轻贱礼义则国弱。礼与国家强盛与否真是休戚与共。“隆礼贵义者其国治,简礼贱义者其国乱。治者强,乱者弱,是强弱之本也。”(《荀子·议兵》)总之,“国之命在礼”,礼是事关国计,攸系民生的关键。诚如杜国庠先生所说,荀子把“礼”的理论发展到了“登峰造极的地步”。[ 杜国庠:《杜国庠文集》,北京人民出版社,1962年版,第38页。]
  荀子提出:“其数则识乎诵经,终乎读礼……礼者,法之大分,类之纲纪也,故学至乎礼而止也。夫是之谓道德之极。”(《荀子·劝学》)在学习的次序上,从诵读各种儒家经典开始,至读礼结束。在荀子看来,礼是核定国家各种典章制度的准绳,学习儒家经典的最终落脚点也是礼。“隆礼义而杀《诗》《书》”(《荀子·儒效》),读经书固然重要,然而,隆礼才能知其统类,因而,在荀子看来隆礼重于经书。隆礼的最终目的是“近其人”,“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,隆礼次之”(《荀子·劝学》)。只有将读经与习礼融入到每个人的生命中,才是真正的“成人”,成君子。荀子甚至于讥讽专以诵习经书为业的儒者为“诵数之儒”,为“陋儒”。“上不能好其人,下不能隆礼,安特将学杂识志,顺《诗》、《书》而已耳,则末世穷年,不免为陋儒而已。”(《荀子·劝学》)
  “孔子以后,儒学向着两个方向发展:子思、孟子尊仁,不谈礼治而言仁政;子夏、荀况崇礼,畅言礼治。孟子继承孔子的本质方向,依仁以成礼,荀子继承孔子的礼义之统,设礼以显仁。”[ 颜炳罡:《依仁以成礼,还是设礼以显仁——从儒家的仁礼观看儒学发展的两种方式》,《文史哲》,2002年第3期。]两种不同的儒学发展进路一直影响了整个中国儒学史。同时,子夏与荀子在论礼方面也有差别。子夏多重礼的具体实施,荀子多重礼的意义探讨。荀子偏向“礼”的根据是他的性恶论有关,强调性伪之分,正是强调礼义教化之重要,这也就是荀子礼学对于子夏礼学思想的发展。
  子夏的弟子李悝被认定为法家人物,子夏因此也被赋予了法家的形象。诚然,重礼与法确实有天然的联系。然而,子夏本人却不谈法。只是在韩非子的著述中提到子夏谈“势”,“善持势者,蚤绝奸之萌”。与之相类,荀子的弟子韩非、李斯成为法家的代表人物,荀子也曾一度被认定为法家人物。荀子引法入礼,往往“礼法”共论,“故非礼,是无法也。”(《荀子·修身》)较之其他儒者,用更重更浓的笔墨来说明刑法对于国家的作用。“治之经,礼与刑,君子以修百姓宁。明德慎罚,国家既治四海平。”(《荀子·成相》)治理国家在于礼和刑,明德慎罚,国家太平,百姓安宁。用礼和刑治国,甚至可以成就王道:
  听政之大分:以善至者待之以礼,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。两者分别则贤不肖不杂,是非不乱。贤不肖不杂则英杰至,是非不乱则国家治。若是,名声日闻,天下愿,令行禁止,王者之事毕矣。(《荀子·王制》)
  用礼和用法的对象是有区别的,“以善至者待之以礼,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。”(《荀子·王制》),杨倞注曰:“君子用德,小人用刑。”由是可知,荀子的法是在实施教化无效的情况下才使用刑法的,也是“慎罚”。荀子之法虽与后代真正法家之法有截然的不同,“荀子所谓法,不具备法家所谓法的绝对法制意义,而是相对于礼的次一级规范或法则。”[ 葛志毅:《荀子学辨》,《历史研究》,1996年第3期。]


  四、治国理政


  孔子去世后,儒分为八,“取舍相反不同”(《韩非子·显学》)。思孟学派发展了曾参的内省思想,重在儒者个人内在的修身,而子夏和荀子则重在外在德业。
  《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》(二)《民之父母》[ 此篇内容又见于传世本《礼记·孔子闲居》和《孔子家语·论礼》,可互相对勘。]记有子夏与孔子讨论如何为民之父母的问题,“实际上是讨论如何做一个好的统治者。”[ 方绪东:《上博简<民之父母>篇论析》,见《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续编》,上海,上海书店出版社,2004年版,第359页。]:
  (子)夏问于孔子:“《诗》曰‘幾悌君子,民之父母’,敢问何如而可谓民之父母?”孔子答曰:“民(之)父母乎,必达于礼乐之原,以致五至,以行三亡,以皇(横)于天下。四方又(有)败,必先知之,其(之)胃(谓)民之父母矣。”
  如何达到政令畅通,子夏提出取信于民是前提。“君子信而后劳其民;未信,则以为厉己也。信而后谏;未信,则以为谤己也”(《论语·子张》)。
  子夏本人没有太大的政治作为,曾做过莒父宰。子夏为孔子服丧三年后,回到家乡,成为魏文侯的老师,烜赫一时。魏文侯礼贤下士,任用贤才,在战国时期首倡改革,使魏国一跃成为强国。子夏与魏文侯关于音乐的对话中,提出“后世有尊卑长幼秩序”、“廉以立志”等思想。子夏的不少弟子在政治中有所作为,其中李悝曾为魏相。子夏虽不是自己直接为官,却对政治施加影响,被称为“与现实政治直接的子夏学派”。[ 姚大中:《黄河文明之光》,台北,三民书局,1981年版,第343页。]
  荀子生活于战国末期,相对于子夏生活的春秋战国之交社会更加动荡。与多数有识之士一样,荀子著书立说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为社会开出一剂良方,求得社会安定富强。荀子继承了儒家传统的为政以德、以民为本、尚贤使能的政治思想。“以德兼人者王,以力兼人者弱,以富兼人者贫,古今一也。”(《荀子·议兵》)“虑以王命全其力,凝其德。力全则诸侯不能弱也,德凝则诸侯不能削也。”(《荀子·王制》)君主注重个人道德修身,以德政治国,才能使地位巩固,国家强盛。《荀子·王霸》曰:“上莫不致爱其下而制之以礼,上之于下,如保赤子。”国君为政除以礼外,还要有“保赤子”之心,也就是诚挚的爱民之心。荀子认为尚贤使能,招纳贤良是圣王之道,“论德使能而官施之者,圣王之道也。”(《荀子·王霸》)更是国君生死存亡之要,“贵贤者霸,敬贤者存,慢贤者亡。”(《荀子·君子》)贤明的国君是政治好坏的根本,“君子者,治之原也。”(《荀子·君道》)有德之君要平政爱民、隆礼敬士,尚贤使能的道理。
  马骇舆则君子不安舆,庶人骇政则君子不安位。马骇舆则莫若静之;庶人骇政则莫若惠之。选贤良,举笃敬,兴孝弟,收孤寡,补贫穷,如是,则庶人安政矣。庶人安政,然后君子安位。《传》曰:“君者,舟也;庶人者,水也。水则载舟,水则覆舟。”此之谓也。故君人者欲安则莫若平政爱民矣,欲荣则莫若隆礼敬士矣,欲立功名则莫若尚贤使能矣,是君人者之大节也。(《荀子·王制》)
  荀子分别以马骇舆比拟庶人骇政,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比拟君与民的关系,生动地说明了君王若想安位,必须实行惠民、爱民之政,具体来说包括“选贤良,举笃敬,兴孝弟,收孤寡,补贫穷”等措施。
  荀子不是空谈政治思想,而是更加深入地探讨具体操作之术。如爱民方面,荀子提倡富民,民富才有可能国富,而不是像一般的君王那样掠夺民财,穷奢极欲。
  足国之道,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。节用以礼,裕民以政。彼裕民,故多馀。裕民则民富,民富则田肥以易,田肥以易则出实百倍。上以法取焉,而以礼节用之,余若丘山,不时焚烧,无所臧之。夫君子奚患乎无余?故知节用裕民,则必有仁义圣良之名,而且有富厚丘山之积矣。此无它故焉,生于节用裕民也。(《荀子·富国》)
  荀子开宗明义,要使国家富足,财政收入增加,要节用裕民,藏富于民。否则的话,民贫国穷,国库空虚。
  不知节用裕民则民贫,民贫则田瘠以秽,田瘠以秽则出实不半,上虽好取侵夺,犹将寡获也。而或以无礼节用之,则必有贪利纠矫之名,而且有空虚穷乏之实矣。此无它故焉,不知节用裕民也。(《荀子·富国》)
  具体的经济政策是:“王者等赋、政事,财万物,所以养万民也。田野什一,关市几而不征,山林泽梁以时禁发而不税。相地而衰政,理道之远近而致贡,通流财物粟米,无有滞留,使相归移也。”(《荀子·王制》)
  选贤任能方面,荀子打破传统的论资排辈,首倡“贤能不待次而举,罢不能不待须而废”。(《荀子·王制》)在具体考核贤愚方面,荀子提出了有效的办法:
  故校之以礼,而观其能安敬也;与之举措迁移,而观其能应变也;与之安燕,而观其能无流慆也;接之以声色、权利、忿怒、患险,而观其能无离守也。彼诚有之者与诚无之者,若白黑然,可诎邪哉!故伯乐不可欺以马,而君子不可欺以人,此明王之道也。(《荀子·君道》)
  依荀子的办法观其是否能安敬于礼,是否有应变能力,是否流淫,是否可以保持操守,这样考核之下,贤愚之分就像黑白之别那样分明了。
  子夏注重事功,讲求治国之术,他的弟子魏文侯礼贤下士,使魏国立大振。在一定程度上受子夏的影响。相比之下,荀子的治国较之子夏更加丰富,立论更加深刻,且更具有可操作性。只是荀子的思想在当时的社会没有得到真正的实施。


  五、貌离而神合


  子夏与荀子皆强调学习的重要性,“学以致其道”,是“由学以致圣”的思想路径;学习内容当然是儒家经典,二人都熟谙诸经,且都有传经之功;二人均强调修身以礼入手,重视外在规范对于人的作用,而不是从“心”入手;二人皆注重治国理政,力求儒者参与政治,以便安国保民。所不同者,荀子较之子夏,论证更加细密深刻,义理表达更加显豁。由此可见,荀子骂子夏之学为“贱儒”,实则与其学术多有相通之处,可谓“貌离而神合”。
  其实,子夏与荀子学术相通并非笔者创建。只不过,笔者从义理上加以论证,而前人多从师承加以辨析。《荀子》中多将仲尼与子弓,并赞其为“大儒”。“子弓”为何人?学者之间的争议主要集中在两个人。一种以为乃馯臂子弓。据《史记》记载,馯臂子弓是孔子的再传弟子。《史记·索隐》司马贞说:“应劭云子弓是子夏门人。”于是有了孔子——子夏——馯臂子弓——荀子的学术传承的说法。章学诚在《文史通义》中说:“荀庄皆出子夏门人。”[ 章学诚:《章学诚遗书》,文物出版社,1985年,第8页。]另一种认为子弓是孔子的弟子“仲弓”。上博简《中弓》篇的问世,可以让我们重新认识传世文献[ 杨朝明:《从孔子弟子到孟、荀异途——由上博竹书〈中弓〉思考孔门学术分别》,《齐鲁学刊》2005年第3期。],然因多为残简,难知其详。
  虽然子弓究竟何指尚无定论,但是,荀子毕竟倍加推崇子弓。同时又有荀子学传承子夏之说。为了弥合二者,汪中在《荀卿子通论》中认定荀卿之学出自子夏、仲弓。
  《史记》载孟子受业于子思之门人,于荀卿则未详焉。今考其书,始于《劝学》,终于《尧问》,篇次实仿《论语》。《六艺论》云:“《论语》,子夏、仲弓合撰。”《风俗通》云:“谷梁为子夏门人。”而《非相》、《非十二子》、《儒效》三篇每以仲尼、子弓并称,子弓之为仲弓,犹子路之于季路,知荀卿之学,实出于子夏、仲弓也。[ 叶瑛:《文史通义校注》,中华书局,1985年版,第98页。]
  笔者并不认同汪中的说法。荀子推崇子弓,却不能据此就认定荀子师承。钱穆先生也表示:“后世常兼称孔颜,荀卿独举仲尼子弓,盖子弓之与颜回,其德业在伯仲之间,其年辈亦略相当,孔门前辈有颜回子弓,犹后辈之有游夏矣。子曰:‘雍也可使南面’,则孔子之称许仲弓,固甚至也。”[ 钱穆:《先秦诸子系年》,河北教育出版社,2002年版,99页。]
  同理,据此也不能证明子夏与荀子有师承关系。荀子学术上非议百家,广树论敌,实际上却“博摄杂糅,兼综并取”[ 葛志毅:《荀子学辨》,《历史研究》,1996年第3期。]。跳出师承思维,而是逆向思考,笔者认为这恰恰说明子夏思想与孔子思想更为切近。孟子曾称子夏“有圣人之一体”,而荀子对孔子推崇备至,又与子夏思想相通。韩非说孔子死后,儒分为八,八家取向相反不同,都谓真孔学,这八家“有子张之儒,有子思之儒,有颜氏之儒,有孟氏之儒,有漆雕氏之儒,有仲良氏之儒,有孙氏之儒,有乐正氏之儒。”(《韩非子·显学》)八家中没有子夏之儒。或许因为八家各有扬弃和突破,而子夏更多的是继承。由此可见,子夏对于孔子思想多是“照着讲”,很少“接着讲”,更没有“自己讲”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子夏思想更符合孔子原意。荀子思想较之子夏有了更多的创新和发展,仍以孔子和子夏思想为原点。由此引发我们对道统说的进一步思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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